【宜嘉】佞臣
*古风
*皇帝段&丞相嘉
*写的是真的渣
壹
『豁然间 春光如练』
永济六年四月初三,晴空绵绵。
身着一袭素衣的王嘉尔一步步穿过金柱上腾龙攀凤的长廊,朱唇紧抿的神色与稚嫩的面容大相径庭,相差了几万里远。
“嘉尔,南苏北苏对峙已近百年,不可断在你的手里。父皇送你去北苏作质,是为了南苏的百万子民,这是你的使命。”
“你是南苏唯一的血脉,北苏皇室必会想法子除掉你,你务必要保全自己。此战之仇,十年再报也不晚。”
“你必须让北苏以为南苏确然后继无人,气数不过只剩下父皇的二十年而已。”
年仅七岁的王嘉尔的脑中尽是临行前父皇凝重的嘱托和母后气急攻心离世的情景。直到带路的宫女出声提示道:“公子,清风苑到了。”
挥手散去了一众宫女太监,王嘉尔独自站在院中,瞧见庭阶前有一株开得正好的海棠,灼灼艳华,却也孤芳自赏。
不禁走到跟前,微微仰头,日光透过丛丛簇簇的枝桠映入眼中,王嘉尔觉着鲜亮得有些刺目,不自觉抬手去挡。
正值此时,一道声音如山间清泉汩汩流出:“你是谁?”
王嘉尔本能偏过头去,已经举起的手臂也停滞在空中。
这便是段宜恩初见王嘉尔的情景。
一个穿着梨花白素衣的小男孩站在海棠树下被惊扰后,眼眸略略睁大看向他,海棠花的嫣红衬得他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玉,在日光下泛着玉润的光泽,微微粉红的嘴唇一副欲启的模样。
若不是衣着发冠明显看出是男子,段宜恩当真觉着,这便是赋中“皎若太阳升朝霞”的美人。
可即便是女子,眸间的水泽灵动也远远难及其万分之一。
段宜恩贵为太子,自小便接受皇室繁杂的教育,即便是春色满园的时节,在他脑中留下的印象也不过是染成青黛的天,亦或是雨后微涨的湖。
于段宜恩而言,这一眼是他第一次见着何为春光流泻于世间。
贰
『晨夕风露 阶柳庭花』
清风苑的一眼,一晃便是十余年。
“嘉尔,你背错了。是‘道气凄凉七百年,招贤一举独非天’。”书被卷成一卷,“啪”的一声打在王嘉尔的头上。
“哎哟!”被敲打的小人儿蹙起眉头,粉嫩的嘴唇微微撅起,气鼓鼓地瞪着对面轻笑的少年。
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这双美目,倒是比书上描述得更胜三分。
于是段宜恩脸上笑意更甚。
“宜恩你那步棋当真没让我?”王嘉尔赢了棋后一直追着段宜恩不放,努着小嘴满眼的疑神疑鬼。
“嗯,我让了。那再来一局?”段宜恩强忍笑意猛地回头,如刀削般的轮廓竟也显得柔和。
“诶你……就不能说是我厉害吗?”
“听说西郊的梨花开了,要不要去看看?”王嘉尔总是穿着梨花白的袍子,在梨花林里上蹿下跳。
段宜恩远远地跟在身后,目光随他到深了一寸又一寸的林子尽头。
“嘉尔,你可以试试其他颜色。梨花白在你身上虽也好看,却不及亮一些的颜色更衬你。”
“那——下次我们去桃花林不就好了——”前面跑跳着的小人儿回头喊出一句话,顺着清风游散在空中。
年复一年,到了王嘉尔的十九岁生辰这晚,两人坐在清风苑的石阶上。
“段宜恩,若你有朝一日发现,我骗了你,你会如何?”
段宜恩听罢,只是抬头望着夜空当中悬挂着的月轮。
“只要你亲口告诉我,何种境地我都认。”
永济十八年九月初一,先皇驾崩,新帝即位,改年号为封肃。
满朝的文武百官却不料想,新帝理政伊始,便不顾群臣反对执意封了南苏质子王嘉尔为丞相。
“宜恩,其实你不必给我这么大权力的。我不想要,也不合适。”
“你的才学本事这些年藏得太好,我没即位的时候,你想出的赈灾救民之策还少吗?北苏早已借你的光平息不知多少灾难,可你却一直连姓名也不露。他们不知你合适,你当我也不知?”
“可毕竟没有先例……”
“如果我不做,便永远不会有先例。”
段宜恩不为别的,只为能和王嘉尔携手看天下。
“昨天刚接到消息,最近西北边疆趁着父皇去世人心不稳,几个番邦小国联合起来与北苏作对,为了能速战速决,我明日便要御驾亲征。”
“你现在是正一品丞相,即便文武百官想为难你,你也有底气打压他们。”
“那你……定要早日凯旋归来。”
叁
『念及此生 未曾相送』
段宜恩出征的当夜。
王嘉尔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眠。这次番邦小国的信号,他自然是看出来了,可他同样自知无颜回去。
十多年间,自己每一个计策,无一不致使北苏内部开始腐烂、衰退。一个个微小的创口积少成多,现在正是新帝即位民心不稳之时,自己的父亲休养生息十余年,怕是开始动手了。
可他心里却总是升起一股要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的欲望。
“段宜恩……”王嘉尔口中喃喃道。
“嗖——”一支冷箭射进屋内,王嘉尔侧身在床上一滚,堪堪躲过。
“呵。”听闻段宜恩出征也是太后的意思,那么就是段宜恩刚走,太后便迫不及待动手了。
当王嘉尔彻夜逃亡回南苏的时候遍体鳞伤,用最后的力气踏进了南苏皇宫才摇摇晃晃昏厥过去。
三天后的北苏坤宁宫内。
“太后娘娘,我们追杀至南苏入境处,可王嘉尔太过狡猾……我们的人也死伤不少,花了三天才赶回来,请娘娘降罪。”
“什么?王嘉尔没死?!废物!”
“怪不得南苏趁此机会对北苏出兵,果然是他们的太子活着回去了。现在皇城甚至整个国家境内都人心惶惶,立刻叫宜恩回来主持大局!”萧太后满眼怒意,挥手便扫掉了檀木桌上的瓷器。
哐当一声,裂作无数碎片。
肆
『人居两地 情发一心』
待到王嘉尔醒来,已是七天之后。
“父皇……已经在我昏迷这几天……离世了吗?”王嘉尔的嘴唇苍白如纸,瞳孔比身体更加剧烈地颤抖着。手上捧着一纸遗书,读着父亲命他恢复南苏往日繁盛的遗愿,仿佛置身深不见底的冰窟。
段宜恩回到皇宫之时,也是七天之后。
“宜恩,你看看,你次次叫我不要杀他,他却做了些什么!这么多年你待他的好,他可曾有一点放在心上?”
段宜恩只觉得当下脚下虚浮了一瞬,却用了全身的力气握紧了双拳。
“段宜恩,若你有朝一日发现,我骗了你,你会如何?”
“只要你亲口告诉我,何种境地我都认。”
我要找到他,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传令下去,不管用多少兵力,务必攻进南苏皇城。”
伍
『本无相去意 适逢凉风起』
封肃二年年初,这场历时仅一年却无比惨烈的战役以北苏战胜,收复南苏而告终。可北苏也是倾尽了国家的财力,现在的局面,也是满目疮痍。
“启禀陛下,青州一带由于严重的饥荒已经产生多次暴动,亟待处理。”
“启禀陛下,兖州一带也加入了青州的起义,现在全国各地均有暴乱现象发生,请陛下下令处置。”
“启禀陛下,冀州发生暴雪天灾,伤亡惨重,请陛下下令救灾。”
但段宜恩已经不理朝政多日了。
百姓口中的暴君不分昼夜地站在清风苑的庭前,满脑子皆是那日他带兵闯进南苏皇宫,掘地三尺也未找见王嘉尔的影子。
段宜恩每日浑浑噩噩地望着庭前那株早已被新雪覆盖的海棠,“我叫王嘉尔。”这五个字一直在他耳畔日夜萦绕,好似在头顶的苍穹无尽地盘旋。
直到这天夜里。
“段宜恩。”
是那副入心里十年的烟嗓子。
段宜恩像被冻住了一般,一点一点迟缓地偏过去,当他看见那抹熟悉的梨花白时,腿像是灌了铅般难以移步。
还是王嘉尔走了过去。
即刻就被段宜恩一把抱住,死死锁在怀里。
“段宜恩你不该这样的。”
段宜恩说不出话,只是还保持着刚刚不可置信的眼神,直直盯着王嘉尔。
王嘉尔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我实地考察了皇城附近的情况,写下的对策。其他地区,已经没有时间去考察了。其实你有能力解决的,只要你不再是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你消失这么些天,就是去做这个了?”
“是。”
段宜恩看着王嘉尔低眉顺目的样子,眸色顿时冷了不知多少分,起意便要刁难。如削葱根般的手指捏起王嘉尔的下巴缓缓抬高,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一寸寸贴近,呼出的热气打在王嘉尔的脸上:
“你想过没有,以现在我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我就算下达了命令,他们可会服从?”
“我会让他们相信你的。”王嘉尔敛了敛眸中的雾气,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王嘉尔。”段宜恩握住了王嘉尔的肩膀,指节用力到发白,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你不用问,我来说。”
“我的确是骗了你十多年。一年前我被太后追杀逃回南苏便昏睡了整整七天,醒来父亲已经病逝,只给将士们留下了不死不休的军令,也给我留下了一封遗书。至于南苏战败,是情理之中的事,北苏国力就算再衰退,南苏就算休养生息十余年,也终究是不及的。”
“我不想听这个!”段宜恩的声音骤然提高,眼眶也变得通红。
紧接着,段宜恩听到了他穷尽此生都想要听到的一句话。
王嘉尔嘴唇微启,上下翕合。
“我若是女子,定会嫁给你。”他看见王嘉尔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缓慢而慎重地,吐出这句话。
“我第一次见你时,心下便想着,这可能是人间真绝色了吧。书中所谓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的美男子,也不过如此吧。”
段宜恩直接吻上了王嘉尔的唇。粗暴而极富侵略性地吻着。
放开之时,王嘉尔也没有在意流血的唇角,而是双手轻轻抚上了段宜恩的脸。
那是段宜恩第一次在王嘉尔的眼里看到深不见底的柔情。
“段宜恩。”
“嗯?”
“你可要,守护好你的江山啊。”
那一夜,王嘉尔和段宜恩在清风苑内缱绻厮磨,月辉凉凉地照着。
陆
『待离别 朝颜暮雪』
翌日清晨段宜恩醒来之时,发现枕边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腾”地坐起身来,发现清风苑内竟有太监守着。
“王嘉尔人呢?”
“他……”
“放肆!朕何时废除过他的丞相之位!”
“丞相大人他……这会应该已经到城楼了。”
小太监话音刚落,清风苑内便只留下了段宜恩飞奔出去的背影。
当段宜恩跑到城楼之时,那抹梨花白正往后倒去,摇摇欲坠落向无垠的雪地。寒风恰巧凛冽的刮过,单薄的衣袂在风中无力地飘摇着。
“王嘉尔——”城楼之上,撕心裂肺的呼喊直破苍穹。
可城墙之下,却是百姓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君王的肝肠寸断,他们未能听见。
段宜恩本能地冲向城墙边便被士兵拉住:“陛下您不能再过去了!”
被拦住的段宜恩此刻完全红了眼,揪住士兵的领子便吼,脖子上青筋仿佛在一瞬便会崩裂:“他为什么要跳?!”
士兵被皇帝发了狠的模样吓得语无伦次,磕磕绊绊连话都说不好了:“他……他留了一封认罪的血……血书就……就跳了……”
当段宜恩看到那血书上的字时,握着的手不住的颤抖,突然就明白了昨夜王嘉尔为何会让他感到一丝诡谲。
他的鲜血字字诛心地书道:
草民王嘉尔一生作孽无数,身为北苏臣子,却屡屡献上诡计蒙蔽圣听,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愧对天下。现今幡 然悔悟,自知其罪当诛,现于天下人眼前坠楼自尽以谢其罪,望能息圣上及天下怨怒万分之一。
一撇一捺每至尾处皆是加重了力道又撤力抬笔,朱红深浅不一的痕迹昭示着笔迹主人的心境,那鲜红的落款仿佛要刺瞎段宜恩的双目。
佞臣王嘉尔敬上。
佞臣。
王嘉尔。
无声的几个字,此刻振聋发聩。
“我会让他们相信你的。”
“你可要,守护好你的江山啊。”
段宜恩跑到城墙之下,那不顾一切的气势将所有还在喝彩的百姓震得鸦雀无声。用快到看不清身影的速度跪倒在雪地上,从地上一把捞起王嘉尔的身体死死的抱住。
眼泪汹涌地从通红的眼眶流出,太阳穴凸起的青筋让段宜恩的脸涨得通红却又苍白如纸,段宜恩搂着怀中的王嘉尔恶狠狠地吼着:
“王嘉尔,这就是你说的让天下人信我的方法?你说话!”
把一切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再让我来治理这个没有你的江山?
怀里躺着的人儿勉力睁开眼睛,虚弱无力地开口:“其实我……还是自私……”
我这样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在史官撰写历史的时候,总会和你写在一起。后人在追忆你的时候,也必会提起我。到死我都想着以这种方式,永远和你在一起。
溢血的嘴角努力地张了张,却还是没能再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瞳仁中深深烙印着段宜恩脸上涕泗横流的模样,欲为他拭泪的手终究还是没能触碰到脸颊。
“王嘉尔——”那日皇城的百姓均亲眼目睹他们的君王口中不断地涌出暗红的鲜血,一声接一声地唤着千古罪人的姓名。
纯白的雪地和衣袍上,皆是斑斑血迹,晕染着凄凉难绝。
柒
『贤相终落帝王冢 昏君可毁千重殿』
又是十年春秋。
北苏实现了统一之后,皇帝治理有方,仅经历了十年的休养生息,便达到了百姓安居乐业的繁盛局面。
议事殿内。
“皇上,皇上您现在传位于太子实在为时过早啊皇上——”
“皇上,太子年仅七岁,现在传位,绝非明智之举啊皇上!”
段宜恩坐在龙椅上,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会下诏命几位大臣辅佐,现在已是太平盛世,再加上皇后悉心管教,没什么不妥。都下去吧。”
“皇上不可——”
“朕说了都下去!朕就是你们口中的昏君!”
封肃二十二年,新帝受父传位登基,改年号为通元。
捌
『花开花落尽有时 来生相逢也不迟』
新帝登基后第二天,东郊的一处桃花林。
一座伫立的石碑前。
“嘉嘉……是我。你同我说过,下次要一起去桃花林。”
“我已经按照你留下的计策,尽力去守护我们的江山了。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书,也算是实现了罢。”
“但我可能,无法继续守护下去了。”
“那日你说你是佞臣,从那日起我便一直想着……”段宜恩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石碑,脸上清泪早已不知不觉便拆作两行。
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
“做个昏君。”
“啪嗒”一声,一滴鲜血落在了墓碑前的海棠花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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